无名客

　　在查尔斯眼里，那是一张沉在阴翳下的身躯和脸庞，优美、端庄，在不经意时吐出蛇信勾成一翘艳红唇尖，徒一双漆黑的眼盛放光芒，灿若星辰斗转，又有什么在深处决无转移，深邃得近乎令注目者恍惚。

===================================

Chapter 1

        城主就任仪式结束后，查尔斯屏退了梵蒂和一众谄媚教徒，独自从外侧连廊返回灯塔中央指挥厅。

　　天亮了。

　　阳光正好，透过连廊一整幅的明亮玻璃漫进来，浇透查尔斯的金发、银灰发带和崭新的银灰礼服滴落脚畔。他只是挺拔着脊背向前走着，目无半分斜视。

　　流云静谧。

　　

　　就任城主这件事并没有带给查尔斯多大的欢欣。不过是立于俯视众生的高台之上，听万众欢呼，他的名字与献于光影之主的祷词一起掀作滔天巨浪那一刻，躯体难以自抑从心脏的肌理深处渗漏出酣畅自得。

　　但当声浪自天穹咆哮陨落，沉重也一并坠在他两肩，浑身上下尤其是空洞的眼眶和断臂封口都流窜着细微却清晰的疼痛，直到仪式结束后的现在仍不衰退，反而自肢体各处再次汇聚心脏。

　　呼吸被坠住，查尔斯感觉到一丝疲乏如释重负后却更加阴郁的劳累。但当种种郁积起来，却变质成一种心惊肉跳般的——刺激。

　　几乎和旧世界中的毒品一样，注射进来再被心脏泵到最末端的血管令他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起来。疼痛也好，重压也罢，都是被光影之主选中必要的代价。

　　

　　纵使付诸一切，他也甘之如饴。

　　

　　查尔斯始终专心注视着道路。因此，他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从另一侧门后冲出的猎荒者。

　　

　　“就是你杀了马克队长和冉冰副官！”

　　

　　查尔斯掌权后便第一时间让光影会接管了猎荒者队伍的武器管理，直到随影正式上任。因此迎面而来的并非子弹，而是被紧握着的一把短匕首。比日光更亮更冷的刀光在他瞳孔中破开一瞬，不等他做出下一步思考或是什么生理反应，另一斩狭长先从他视野的右上割裂日光并那一寸刀光，腥红便在下一个呼吸间填满裂隙。

　　

　　睁大眼睛的头颅滚在查尔斯脚边，他后退一步表情却淡然。顺势瞥下去，分不清凝滞的眼白里充斥的是仇恨、惊恐还是难以置信。

　　不过这也并不在他思索的范围内。

　　目光从鞋尖滑过裤管、衣襟然后抬起再落在你的脸上——被阳光照明的脸庞。他开口：“你弄脏了我新做的礼服。”

　　

　　“有什么关系，仪式已经结束了。”你振开刀身，在正滴垂着浓稠滚烫鲜血的玻璃墙上又添一弧优雅纤细。随后便足尖一点越过尸体，锐利鞋跟踏在地板一步步走近，你随手撩起城主大人一片衣角，细细拭过唐刀：“反正都已经脏了，借我用用。”

　　

　　“你什么时候跟着我的？”查尔斯依旧保持着上位者的悠然，自上凝视你脸庞流畅的曲线，只是语气 微微冷了下来，连带着垂下的眸色。

　　

　　不过自然而然，一无所获。

　　刀剑金贵，你擦拭得专心致志。直到映出一双查尔斯那一双审视和自己的媚眼，你才手腕一抖翻朵剑花，顺势弹一弹纤薄刀身，任由金属声震出一圈圈光与尘的波澜，满意地收刀入鞘。

　　注视着你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查尔斯轻哼一声，抬起脚步牵扯起那片染血的衣角，宛如一只半死不活的飞蝶。触碰着挂在耳上的通讯器让人来收拾狼藉，你随即跟上查尔斯迈过血泊的脚步回答问题：

　　“放着为你鞠躬尽瘁的副指挥不用，直接将我一个守在老城主身边的小小城防军提拔为总指挥——”

　　

　　“你就不怕他们.......生吃了我？”

　　

　　你一字一顿说着忧惧，眸子里水光动荡，眉梢却挑出朵笑靥。男人再次冷哼，却在眼唇角化开一点笑意，倒也不看你，只扬起声调：“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的话，你不如现在就对着自己脖子来一刀。”

　　你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一副娇憨之态，倒像极了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也不知是没听出，还是不在意他语气里的嘲弄：“确实。相比我，貌似我们的新任猎荒者指挥官大人……”

　　

　　“压力更大。”

　　

　　“当初你若是请我去，何需大费这些周章。”

　　

　　查尔斯向来喜欢走在外侧，倒也并非什么绅士风度，不过是被人压向墙壁的逼仄感。熟知这一点，你便自觉随在他身型投落的影子后，在说话时看向他——准确而言是越过垂落在他胸前的金色光泽看向窗外，左手搭在剑柄上，无意识地抚弄着冰冷。

　　

　　为了维持运行，灯塔抛弃了许多悬吊区，其余保留下来的外围设施也是近来才维修完毕，仍飘摇着些许残破，仿佛依旧畏缩战栗在毁天灭地的怪物的余威下。查尔斯脚步微顿，飘摇的发丝便挡了半秒你的视线，刚刚落在衣襟上，又旋即继续向前。他仍不曾看你一眼道：“他是被神选中的人，被脊骨寄生变成了噬极兽也能活，你又能做什么？”

　　

　　“或许……比随影干脆利落一些？”

　　

　　你咯咯地笑。

　　

　　刚欲迈过机械门的滑轨的脚步，堪堪停下。查尔斯立在黑暗前一步的位置，看向你。目光好像一点点攀附，又仿佛在一瞬间射来。

　　

　　他仍在站在盛大的天光之下，断臂处被裁剪出一条圆润的银弧。眉眼冷峻着，偏有一缕璨金游动在瞳井的幽灵绿中，如一只蛇于暗处伺机欲动，永远猜不到下一秒降临的将是绞杀还是毒牙。

　　而你就站在他高大身形遮蔽出的阴影下，饶有兴致对上那只眼，散漫，且肆无忌惮地展现你的笑容。

　　在查尔斯眼里，那是一张沉在阴翳下的身躯和脸庞，优美、端庄，在不经意时吐出蛇信勾成一翘艳红唇尖，徒一双漆黑的眼盛放光芒，灿若星辰斗转，又有什么在深处决无转移，深邃得近乎令注目者恍惚。

　　

　　“将军、查尔……城主大人……”

　　

　　镜南的声音突然就在附近响起。查尔斯猛地定了神，而你则迅速越过门扉半挡在他身前。他的眼神随着你的动作游移，直到镜南走近，便也随之迈出立在一旁的阴影处。

　　机械门扉在你们身后缓缓合上，恰好一寸寸遮掩住通向血腥的视线，镜南也不曾留意到“城主大人”身上新鲜的血迹。

　　

　　“你们？”尽管用着复数，她却只看向了查尔斯。后者迎上不快的视线，牵起一贯虚伪的笑容解释：“不过是路上偶遇将军，闲聊了几句，指挥官大人既然找将军有事，我就先告辞。”说罢便微微欠一欠身作为致意，即刻转身从另一侧走廊离开。

　　镜南抱臂目送，微蹙秀眉却随着男人走远越发拧紧。她表情的变化完全落在你眼中，而你只是看到后垂首，静默地轻笑下，复又抬头佯装无事问：“镜南大人，您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一副天真谦和的姿态。

　　

　　镜南闻声，放下手臂朝你看来，眉宇间的阴鸷也一并扫去，展露出与美貌相协调的笑容：“没什么，只是想感谢你罢了。如果不是你当时及时把我从监狱中放出来，还提供了许多建议。灯塔……不堪设想。”

　　“镜南大人言重。在那种情况下，无论是谁，都会希望有一位管理者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查尔斯大人当时垂危，思来想去，只有您最为合适。”

　　“查尔斯没有为难你吧？”

　　“怎么会？”你歪头笑一下，发瀑随之倾散在一肩。借势瞄一眼查尔斯离去的背影，笑容里便更添一份狭促，不过是暗在瞳底不叫旁人发觉。很快的，你装出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说是有事要和镜南商议，言语时伸展手臂做出“请”的姿态，邀佳人一起往与查尔斯相背的方向去。高跟鞋敲击地板，声响清脆锐利。

　　

　　查尔斯自然是不会听见你们女人间的谈话，但并不意味着作为掌权人的他并不知晓在他昏死那段时间里灯塔上出乎他意料的变数。你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他不禁暗自咬住了后牙扯开一个姑且可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确实该让你，替随影去的。”

　　

　　鞋跟敲击的声音尖锐急促，查尔斯放慢脚步，是梵蒂从他身后追上来。确认封闭式的走廊内无人，她便查尔斯身后颔首回禀:“城主大人，连廊里的行刺者已经处理干净了，是否要在猎荒者里再……”

　　

　　“不必。去把随影叫到指挥厅来。”

　　

　　

　　随影接到荷光者梵蒂的通讯，要他去找查尔斯时，他正坐在你的办公桌前。通讯器闪烁，他看一眼仪器又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你，而你贴心地摊了摊右手心，示意他请便。

　　“城主大人叫我过去一趟。”三言两语结束之后，随影对你解释。而你闻言轻笑：“想来是为了......那些老猎荒者队员的事情，既然如此，我就不留随影指挥官了。”

　　

　　“有机会，我们再聊。”

　　　

　　随影应和了几句就起身告别。你一直目送着他出门，直到沉重的门扉遮紧，咔哒落锁。你才闲适地陷入椅背，饮下杯中最后一口烈酒。

　　

　　在城主就任仪式刚结束时，你就避开人群拦住了同一队列中、准备离场的随影，邀他到你那儿做客。随后又借口和查尔斯有事要谈岔开道路。因此等你分别了镜南回到自己办公室时，新晋猎荒者指挥官已经坐在了桌前。

　　看着青年的背影，些许满意不由自主在眼眸里郁积起，不过立刻就化开成纯真。你边说着“抱歉，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边快步走到宾客身边问好：“喝点什么？”

　　听到“都行”二字时，你已信手从一旁立柜中取出一只烈酒并两朵水晶杯落在桌面上，干脆利落地斟好便往座椅里轻飘飘一坠，推去一杯又握一盏在手心，看着对面的男人微笑道：“虽说工作时间饮酒不太好，但为了让我们的闲聊不那么严肃，就请随影指挥官多担待了。”

　　

　　你举杯致意。

　　

　　随影勉强牵动肌肉，挤出一个姑且可以作为回应的表情。他与你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准确而言是他第一次正式与你见面，但看着你微微侧身扬起下巴吞酒的样子，明明是身处几乎完全封闭的狭小房间，但他还是恍然看到了查尔斯的影子：端坐在长桌另一侧，披着阳光吞食鲜血一样酒液的查尔斯。

　　他深知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沿着光影大厅点满白色蜡烛的阶梯一路向上，不可回头，不可退缩。他的身份、他的姓名、他的地位，一切的一切都由那站在神座下的男人施舍，他深知，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喜欢和查尔斯打交道。

　　他能给予自己一切，自然也能随时收回这一切。更何况......

　　随影握紧了面前的酒杯。

　　

　　“你去过猎荒者基地了么？感觉怎么样？”

　　

　　你噙着酒杯，视线瞟过男人青筋暴露的手背，隐在玻璃杯后的唇角翘一翘，慢条斯理润好了嗓子，才放下杯盏双手交叠垫在下颌，眉梢眼角滑开抹温和神色。桌面上原属于维克多将军的物品你并未随意移动，只顺手扣住了一件相框。

　　随影被你突如其来的发问唤回了神，未曾留意你的动作，赶忙松开了手抬头回答：“还没来得及。”

　　

　　你明知何故，却仿佛恍然大悟，满眼歉意：“真不好意思，仪式刚结束我就冒昧邀请了，耽误了指挥官时间。”

　　

　　查尔斯几乎是唯恐天下不乱，特地在就任仪式上宣布了包括你和随影在内的一系列的管理人员变动。大多的民众看不出端倪，站在新城主下首的你们却清楚，这是明晃晃的提醒：灯塔的权力现在到底在谁手上。

　　你倒是无所谓，被点到名字便出列行礼。但以曾经的尘民身份跃升猎荒者指挥官的随影竟也神色如常，甚至已然有了几分指挥官的气度。

　　台下没几个猎荒者出席，马克同届的精英还在服刑，不过是几个普通队员来装装样子。尽管如此，他们在看向自己新的首领时丝毫不掩惊诧鄙夷。随影依然不为所动。

　　你很早便留意到，荷光者与一尘民交往甚密，便猜测是查尔斯新豢养的一条狗，倒是不曾发觉，竟是这样一般“人物”。

　　

　　“将军客气。毕竟我也是刚刚领命，还在想要如何管理队伍呢，您也知道......”

　　你轻笑着打断：“随影大人多虑，您是为城主大人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如今这一切，”

　　

　　“都是您应得的。”

　　

　　你一字一顿，观察着随影眼中神色变化，见他眸里似有三分动荡，随即话锋一转又到俗务上来：“猎荒者现在内部人心涣散，反倒是您这样从外部入内、不偏不倚者正适合整顿纪律。”

　　随影苦笑一下，拿过酒杯，倒也不往嘴边送，只捉在手里旋转把玩：“猎荒者内还有许多人在怀念马克队长，他们又一直以来不满光影会的管理......”

　　

　　“你以为查尔斯他在乎么？”你嗤笑，复端起酒杯来，半遮着脸。随影却猝然看到了你嘴角毫不遮掩的笑意：“光影会与猎荒者矛盾由来已久，拖累着我们城防军在中间也不讨好。更何况这届猎荒者都把枪顶在他脑门上了，”说到这里，你顺手在太阳穴处比了个枪型。

　　“再怎么加强管控，只要马克的那些队友还在，猎荒者的老兵们与他、与光影会，势必势不两立。既然如此——”

　　

　　“你不如干脆先借此博取那些老人家的信任，稳住自己指挥官的位置。再好好培养马上从共子而教分配来的新人，让他们明白谁才是猎荒者如今的首领。”

　　“至于其他的，只要记得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就好。”

　　

　　言毕，你把酒杯贴近嘴唇，仿佛聊得不是什么事关灯塔运行的大事，只不过是朋友间把酒谈天。

　　随影盯住你半晌，随即明白过来，感谢你的指点。你摆摆手，又说：“灯塔近来减少了很多人口，又打算供养新生儿，再加上建筑损坏和修缮，物资已经不甚充足。镜南指挥官已经在规划前往下一个物资采集区的路线。到时，可是获取物资、树立威信的好时候，”

　　

　　“指挥官大人。” 

　　

　　你在咬最后几个字时，无比认真，却凭空生出一股媚态。随影蓦然想到自己曾在给4277带回来的地面禁书上名为“狐狸”的生物。

　　但那种感觉转瞬即逝，你几乎在话音落去的下一秒就从一旁拿过个平板递在随影面前唉声叹气，又聊起正事：“马克队长远行，城防军监管不利不说，还毁了好多的武器设备。”

　　“我已经统计了城防军的受损情况 ，听说杰西卡工程师那边还在军械整备室做统计，就麻烦随影大人帮我把这个带给杰西卡......总之，日后要麻烦随影大人了。”

　　

　　随影接过来滑过两页，发现确实是军械及人员战损状况的报备，便点点头收起来。恰好梵蒂让他现在去见查尔斯，他便就此告辞。而你静默半晌，终于伸伸腰开始使用自己作为城防总指挥的权限。

Chapter 2（点击链接或下翻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