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笼中篇|查尔斯X你】被神遗弃之子·伍
祂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也是被人类技巧束缚的囚徒。
人类自以为能够操控切乃至命运，直到“灾难”降临或许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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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影从重力体驾驶舱跳出回到地面时，脚步还有一些不稳。
并非是因为作为战士直面噬极兽而畏惧，经历过灯塔上的诡计阴谋，连以往眼中凶残的噬极兽与那些人相比也变得逊色无害。
这次的行动十分顺利。镜南指挥官特地选择了一片玛娜生态并不发达的区域，因此他们只遇到了零零散散的几头低等级噬极兽和脊蛊，对新人来说刚好可以适应环境。
真正让他激动到不能自已的，是作为猎荒者指挥官带领凯旋时，延绵不绝的敬仰与欢呼：
皆为他而来。
如风、如云、如海，如他从未见过的旧世界繁盛烟花般，在眼前耳边炸裂开，满目绚烂。
不久之前他还只是个连触碰武器都要被处罚的尘民，明明救了物资、救了人，却只能躲在重力体当中看人群为猎荒者夹道呼喊，头晕目眩，不自觉就屏蔽掉提示声，深信这些人为他而来。
也将为他而来。
当他说他将会比马克更威风时没有人相信，猎荒者、上民、尘民，包括他的朋友。基因，尘民的基因？
去他妈的基因。
曾经是尘民又怎样？现在，马克曾拥有的一切他都已握在手中，而且做的更好。
随影抬起手，痴迷地抚摸与自己协同作战的重力体。外甲厚重冰冷，盖上了薄薄一层来自地面的尘土，被他一点点擦拭掉。现在，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止他、惩戒他......他拥有......
他拥有的一切，都是用马克的命换来的。
马克的生命。
刹那间，随影仿佛又看到了马克的脸、马克的眼睛，英勇无畏的猎荒者指挥官，庇佑灯塔、挽救过他。转瞬间又化成怪物的模样：嘶吼着、毁灭着，猩红浑浊，红得像是他刀子划过之后满手的血渍。
手不自觉地颤抖得更加剧烈。他低下头，那些血、马克的滚烫的血依旧粘在他的手心，洗刷不掉。
“随影队长？随影？”
“4068！”
随影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一眼二层抱着箱子满目担忧的4277，又低头看手心，布满茧子和裂口的手掌沾满着灰尘。
他急促喘息，握紧了拳。
“你没事吧？是不是打噬极兽的时候受伤了！”
4277刚要丢下箱子跑下来查看，被他挥手制止住：“我没事，你别瞎跑。”
把目光从4277脸上再次转移到重力体，随影缓缓说道：“就是看着这些重力体，想起马克队长了。”
4277不明白原委，放下物资，靠在栏杆上笑起来：“随影队长应该和马克队长关系很好吧？”随影没回答，她继续笑嘻嘻道：“毕竟之前马克队长远行，还是你上去帮冉冰副官的呢。”
是啊。
“只要记得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就好。”
查尔斯交给他的任务，是要把马克从地面带回来。
无论如何，他还不能算死去了。
“荷光者他们怎么来了？”
四处突然响起议论，4277也抬头看去。随影随着她的视线回头，见梵蒂正带人踏入物资分配室，便快步走过去，顺势向4277一挥手让她赶紧离开。尽管他现在已经是上民指挥官，但4277还是清楚地记得那一次4068被罚，怕给他惹上麻烦，便赶紧抱起物资去运送了。
“荷光者大人。”
梵蒂扫视过周遭蚁群般移动的人群，目光最后才定在如今已然意气风发的随影指挥官大人脸上，启唇毫无感情地恭喜：“猎荒者得以平安带回物资，都是光影之主的恩典，是城主大人带领会徒祈福的功劳。指挥官大人可别忘了，让猎荒者们，谨记光影之主的教诲。”
“光影之主和城主大人的教诲，我都会让他们铭记于心的。”随影俯身行礼。
“另外，今日下午五时三十分将于中央指挥厅举行廷议，随影大人记得准时出席，向城主大人汇报采集情况。”
交代完毕，梵蒂也不理会随影的回应，转身欲离开。面罩却突然显示警告，锁定在一个尘民怀中。
梵蒂让随行的律教士抽鞭围上去，自己随后走上去，枪指那件盒子发问：“是什么东西？”
“是......是生态所要求采集的物资，一位猎荒者大人交给我搬运的。”
梵蒂将视线移上移，显示出编号3976。刚将人和物品带走检查，便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荷光者大人好。”
她闻声看去，是新任城防队长布兰卡。
曾为城主大人效劳过，负责监视现任城防总指挥。
布兰卡走到3976一侧，随脚在尘民的小腿上勾了一踢发问：“这个尘民犯了什么事，还要劳驾您亲自来？”
3976猛地受惊抖了一下，但反而站得更稳。
不过为城主大人办了一点小事而获得提升的人，梵蒂未放在心上。至于那个尘民光影值的波动，她也当作了是被上民执法者包围所产生的恐慌。她冷声回答：“携带未知物品返回地面，理应接受检查。”
3976把盒子抱得更紧了些，低头不做声。布兰卡顺着他的脸看向怀中的方型盒，眨了眨眼睛，三两秒后面向梵蒂，立正颔首：
“荷光者大人，采集物资返回灯塔时，已经在升降台上接受了消杀和检查，足以保证安全性。而且，这是生态所报备过的所需研究样品。”
和在城主面前时如出一辙地强装镇定姿态。
“哦？”梵蒂挑挑眉表示怀疑。尽管并看不出来，布兰卡也能从语气中听出，解释道：
“我们会将样品护送到生态所的，荷光者大人如果不放心，可以让几位律教士跟随前往。毕竟他们生态所搞出来的东西，一直都奇奇怪怪得让人担心。”
嘉莉有着全灯塔最高的资源调取权限，又沉迷研究，要求猎荒者采集研究生态样本也并不稀奇。而以她的作风，即便是梵蒂本人去，也未必能借机看到内容。迅速思考过，梵蒂展了展嘴角：“那就请布兰卡队长小心押送了。如果在灯塔上引发生化物品泄露，可是重罪。”
布兰卡背在身后的手捏紧了一瞬，旋即松开回以微笑答应，又对着3976踹了一脚，厉声道：“还不快走。”
跟随她一起巡逻的城防军士兵立刻围上尘民男人，由布兰卡带领在前。
到达嘉莉博士的实验室后，布兰卡把其他士兵屏退在外，单独带了3976进去。进门后，她飞快地塞了一条巧克力和纸条在3976口袋中，蹭过他手背上一小片皮肤。
嘉莉博士原本叼着糖果面对自己的电脑，听到开合门声转过转椅，饶有兴趣看着尘民男人将箱子放在她办公桌旁的地面上，注意力全然被吸引，并未看到尘民躬身退后时，捏了捏负责生态所安全的布兰卡队长的手。
布兰卡上前向她敬礼：“这是将军为您准备的礼物，还请博士笑纳。”
嘉莉滚了下口中的糖果，舌尖舔过犬齿笑道：
“你们小将军，还真是言出必行。”
“好，我知道了。”
查尔斯坐在指挥厅中，本在和你讨论待会廷议时的会议议程。通讯接进来时你低声道一句抱歉，便站在他身后接起，答应两声挂断。
查尔斯抬头看向你，微蹙眉头。你收敛表情，解释说：“我的城防队长经过物资分配室，说是这次猎荒者——成果颇丰。”
马克上次采集的物资虽然损耗了许多，但也足以维持一两个月。查尔斯并没有何喜悦，只让你叫战损补给处尽快统计。
当天的廷议结束得顺利。尽管列席的不少上民管理人员，对于尘民出身的指挥官都有龃龉，但鉴于各部门主管并未对此发表意见，也就没有过多嘲讽。何况又是丰收，且未有人员伤亡，随影作为新指挥官的威望或多或少都有所上升。
这一次任务结束之后，灯塔照常运转，猎荒者的胜利暂时平息了人群间的躁动。共子而教仍由教官传授战斗技巧，镜南启动灯塔继续飞行，嘉莉埋头躲进实验室，随影带领猎荒者加强训练。
管理层中，你与查尔斯的关系也逐渐缓和，不约而同收起过去的心思笑脸相迎。猎荒者的满载而归像是一道无形的线，干净利落将你们的明争暗斗截成前后两端。
现在你们的工作状态远比不上老城主摩根与将军维克多多年的默契，但也姑且能算是正常交流。
作为城防总指挥，你所要负责的并非仅有城防军：重新任命各辖区队长架空森格权力，保证灯塔各处治安稳定。军队内部事宜之外，你还要统辖其他部门。
要求各部门定期、及时汇报工作情况，进行整理和初步批示，重要内容交给查尔斯后再下达他的命令，期间还要督促各项进度的完成，并抽空与光影会斗智斗勇——以梵蒂和战损补给处负责人（一个虔诚至极的光影会徒）为代表。
梵蒂的工作除增加照顾查尔斯的个人生活外，仍以教会和执法为主。查尔斯先前想让她暗中取代你的位置。但由于之前就在维克多将军管辖下的部门，仍习惯于城防军一脉的管理，加上你事先运作，光影会势力便很难渗入。查尔斯后来也放弃了强行接管的计划，转而在安抚你的同时，加强宗教渗透。
大概是见你和查尔斯的相处还算融洽，暂时也没有非分之想。梵蒂对你的态度也随之缓和。
城防总指挥的工作比你想象中要更加忙碌。除过刚就任，为避嫌、顺便开始布局的那段时间外，其他日子里你很难有什么空闲，偶尔才能坐下来小酌一杯。
也不知是动荡之后、又在面临动荡的交界就该有这么多事情，还是你对权力过于执着，事必躬亲才导致，不过你并不厌倦。相反，烦劳之余更多的是面对挑战的——刺激。
年幼时在共子而教第一次摸到枪械，硝烟随着巨大的后坐力在耳鼻前蔓延时，涌动在你血液中的就并非惊慌，而是专注褪去后潮水般澎湃的兴奋，不可阻挡地将心脏都鼓痛起来。
你一直都相信，自己一定是为成就一番不平凡的事业而诞生在这个末世的。
以共子而教最好的毕业生进入猎荒者，斩开噬极兽的脖颈，腥臭的血迸溅在面前，你都无比自信：自己会成为下一任的指挥官，然后一步步登上更高的位置。
无论是撕心裂肺般的光刑，还是作为守卫终日立在方寸之地，都不曾磨灭你的信念。
反而是以愤怒为燃料愈演愈烈。
因此第一次在人群中看到来参拜城主的会首大人，你立刻就发觉他眼中跃动着和你如出一辙的火光，不比你更加旺盛，却足够赤裸嚣张。
再然后，你打探到他是城主之子。
愤怒便彻底不可抑制。
看着他向首领与神明单膝下跪的身姿，你几乎能想象到二十年后自己也将这样跪倒在他或是别人的面前。与今日今时无半分改变。
巨变之后，更替了掌控者的灯塔，似乎今日也未有改变。
大概，变数本就不惊心动魄，而是会在某个平凡的夜晚里悄然发生。
你造访查尔斯时，痴迷公务的男人却并不在房内。
守卫在门口的律教士似乎也不知道屋内早已空无一人。你不做声，待门扉掩紧才
沿着窗边一路走过，从办公桌后绕过——上次你便留意到，老城主原本放在桌上的相框不知去了哪里。
你没碰任何一样东西，又顺着书墙往大门方向，在那架钢琴前就停下。
你从未触碰过乐器，绝大多数灯塔人也没有。在连活着都艰难的时代，文学、音乐、艺术，都成了奢侈，也成为禁忌。
可越是禁忌，越散发出致命诱惑的气味。
你伸手抬起琴盖，支好。里面黑白相间，每一键都如玉石洁净美丽。你想要触摸，还是收回了手，将手指蜷缩进掌心。你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深吸一口气返回到书墙中轴线的位置，一手捉刀，一手摸索上去。
过于繁忙已至心绪杂乱烦躁时，查尔斯就会独自到克罗托面前，静默地注视半机械半生物的大脑，运转、呼吸。滋养的水纹因祂一举一动而搅乱周围仪器闪烁的光点。碎光剥落，涣散进溶液中又成为养料，汇入祂的生命当中。
水光掠过他的脸庞和眼睛，像是一片片锋利又柔软的刀刃，温柔地割破他的脸庞和眼睛。
疼痛总是能让人清醒。
于是他渐渐就在克洛托的抚慰下找回平静。
哪怕他第一次与克洛托相见时，满眼满心都是惊慌的难以置信，甚至于畏惧。
连杀人和被杀都不曾有过的畏惧。
人类总是畏惧的，畏惧于更高级的存在，畏惧于未知，畏惧于超出理性可负载的一切。在孩童时，只消一眼就可以笃信神的存在，长大成人却非要推出自己全部的筹码一败涂地，方可接受命运。
尽管查尔斯并不认为自己一败涂地。
克罗托苏醒在马克离开那天。
像是一个奇迹，也像是一个玩笑——生老病死、寒来暑往，日月交叠，痛苦或欢笑，生存或灭亡，都不过祂短短的一场睡眠。
祂似乎只需在救世主诞生与抉择时才欣欣然睁眼，随手一指点便是光明所在，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无所谓漂流运转。
慵懒、傲慢，施舍地丢出一个答案。从初代城主到摩根，他们每一个人都只能为人类火种的延续低下头颅。
查尔斯也不例外。
摩根曾警告他门后是秘密与囚笼，他选择了开启，也只能让命运坠下。
无路可退。也不愿意再退。
克洛托或许是慷慨的，总为向他祈求的人类提供答案。但对于人类而言，要解析指引依旧困难。查尔斯调用了所有曾参与过破译和最新锐的技术员参与其中，却至今未能从浩瀚的数据中揪住一丝关键。
与此同时，嘉莉在对马克的生物嵌合现象的研究以及临渊者计划的推进也都十分缓慢。
至于这一切的关键——马克——尚不知游荡在大陆哪个角落。
能够毁天灭地的怪物，坠向地面却像是一滴水掉进了大海。
悄无声息，不见踪影。
“这就是历代城主守护着的秘密吗？”
完全不应该存在于这个空间中的声音猝然响起，远远地响起来，回荡撞击在各处，又四散飘落。浑身的血液在声音入耳那一刻冻结，查尔斯连回身的动作都僵硬，只能看着你一步步踏过金属廊桥。
瞳孔不由自主紧缩。
他本能想要抽剑划开你的喉咙。
但理智告诉他，绝不可在此与你交手：你的手，至始至终按在唐刀上，微微亮出一寸光。现在的他与你单独交锋，绝不是对手；凭对你的了解，他也毫不怀疑在他试图拔剑的一瞬间就会被你洞穿咽喉。
而你在踏入这房间的第一步时，眼中就已不复有他的存在。每一步靠近那贯穿灯塔的容器，都在调整着呼吸，向这真正人类命运的主宰者朝觐。
“真美啊。”
你在查尔斯身边停下脚步，仰头盯着高悬半空，安静呼吸运转着的大脑。气泡一路从瞳孔深处，攀附着无数根导管向上奔涌，是最虔诚的教徒迫切为神明奉献，刺穿诡艳，从连接细胞与机械的根根廊桥间，义无反顾通往宛如宇宙星辰般不可预知的未来。
然后破灭坠落。
在灯塔生活了数十载，自视为主的人类绝不会想象到，他们生存的方舟最深处贯穿着的才是这空中巨兽的心脏——鲜活着，跳动着，不曾一眼俯视跪拜在面前的囚徒一眼。
然而伟大如祂，浩瀚如祂却是残缺不全，依靠着另一侧人造的智慧结晶，才得以维持高傲与生命。
于是成了一场盛大的荒谬和嘲弄：
祂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也是被人类技巧束缚的囚徒。
人类自以为能够超越神明，能够操控未来乃至命运，直到“灾难”降临或许才发现——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你重重地呼出梗在肺叶和气管中的冷涩，用密室里不算新鲜的氧气平复狂乱跳动的心脏之后，缓缓转身对上查尔斯的眼眸。黯淡光辉在他眼中堆积成阴鸷，你反倒是展开一个笑容，甚至眉宇间带三分怜悯：“查尔斯，我在那间办公室里呆的时间，比你要长得多。”
查尔斯无言以对，依你的作风，会找到这里并不奇怪。他从你的脸上移走了目光，和你一起看向缸中大脑，冷下声线一字一顿：
“你不该来这儿的。”
“你今天看到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的囚笼。”
你漫不经心地笑：
“我们不本来就在囚笼中吗？”
“你真的觉得，我们能够回到地面，重建人类文明吗？”
并没有要让他回答的意图，你继续说：“在这个末世，我们是如此的渺小，渺小到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
“要我们生，我们就得痛苦活着，要我们死，我们就得将肉体和灵魂一并奉献出去。”
“我们所有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怕不都是更高次元存在眼里的一场游戏罢了。”
查尔斯终于哼笑出一声：“你自己，不也是你口中游戏的玩家吗？”
